何成瑶：以中医生殖观辨治不孕症

何成瑶在其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的中医生殖观理论指导下，提出“养精不唯填精，亦在温枢三焦”“育胞不求形变，而求气化交感”的观点，以养精育胞、温枢三焦、宁心坚肾为主要治法，以针药并用的治疗手段治疗不孕症，丰富拓展了不孕症的中医治疗思路。

国医大师、贵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主任医师、教授何成瑶在其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的中医生殖观理论指导下，以养精育胞、温枢三焦、宁心坚肾为主要治法，以针药并用的治疗手段治疗不孕症，丰富拓展了不孕症的中医治疗思路。

生殖观：阴阳交感冲气为和

何成瑶认为应该回归中医思维，以中医生殖观为基础辨治不孕症，并将中医生殖观概括为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八个字，以此指导其临床实践。

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的生殖观包括以下三方面内涵：

第一，纠“病证结合”之误。现代医家在不孕症的治疗过程中提出了病证结合之观念，但诸多文献中所论之“病”乃是现代医学之病名，如多囊卵巢综合征、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、未破裂卵泡黄素化综合征等，却少有医家将此病定位在中医求子、全不产、断续之范畴。如此则不孕症之中医治疗被割裂。如输卵管因素的不孕症多从湿热、寒湿、湿瘀互结论治，多囊卵巢综合征所致不孕多从痰湿及脾肾论治，早发性卵巢功能不全或卵巢早衰则多从肝肾、瘀血论治。中医虽在不孕症治疗中取得了一定成果，但在整个治疗过程中处于被动从属地位。中医学被迫与诸如排卵障碍、输卵管堵塞、宫腔粘连等现代概念产生联系，不得不牵强附会地被理解与应用，不能充分发挥自身优势。何成瑶认为须将此“病证结合”之“病”回归到中医病名，此为以中医生殖观指导不孕症治疗之重要前提。

第二，破“经调子嗣”之执。古人说“经调子嗣”，然“道可道，非常道”，此话一出，便成桎梏，后世执着于“调经”，却忘了“求子”才是不孕症治疗的根本目的。何成瑶破除“经调子嗣”之执，将不孕症之治疗目的回归到生殖本身，指导思想落实到中医生殖观。

第三，发“天地氤氲”之旨。《易》之《系辞》云：“天地氤氲，万物化醇，男女媾精，万物化生。”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云：“天地者，万物之上下也；阴阳者，血气之男女也。”何成瑶体悟古代哲学生命观，认为生命之孕育无论天地层次、人之层次皆为阴阳交感之结果使然。“阴阳交感”在孕育生命过程中体现在三个层面：第一，人生天地之间，有天地之交感方能生人，这是天地层次。如《素问·宝命全形论》谓：“夫人生于地，悬命于天，天地合气，命之曰人。人能应四时者，天地为之父母……”第二，父母合精而生人，这是“血气之男女”，父母层次。如《灵枢·天年》谓“愿闻人之始生，何气筑为基？何立而为楯？……以母为基，以父为楯”，《灵枢·决气》言“两神相搏，合而成形，常先身生，是谓精”。第三，于女性自身而言，亦可分阴阳，亦需阴阳交感而生乐育之气，后可为基。治疗不孕症需关注三个层面，尤以第三层面为主。《老子》谓“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”，是对此“交感”的具体描述。“天下万物生于有，有生于无。”故“道生一”，一为道之德，此为“有生于无”，在人身此“一”为元气。“一生二”，二为阴阳，然阴阳实为元气的两种不同运动状态。元气“动则生阳，静则生阴”，“万物负阴而抱阳，冲气以为和”，元气之阴阳运动达到和谐的状态便会产生冲气，此为“二生三”。无论“天地氤氲”抑或“男女媾精”，均以“阴阳交感”为基础，但并非“阴阳交感”直接产生万物，而是需要经过“三”亦既“冲气”之酝酿，万物方生。在中医生殖理论中，“冲气”便是“氤氲之气”“乐育之气”，此乐育之气才是生生之机，有此之气才可见“三生万物”。

何成瑶总结：阴阳交感于胞宫之地而气化作，生殖之精生，乐育之气酿，生生之机现。简而言之，中医之生殖观便是前述八字——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。

治则：养精育胞以促交感

何成瑶认为“养精育胞”是实现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的核心。提出“养精不唯填精，亦在温枢三焦”“育胞不求形变，而求气化交感”的观点。

养精不唯填精，亦在温枢三焦

阴阳之气不二，其本为一，实乃元气“动则生阳，静则生阴”之运动变化而已。气为精所化气，此精为先天之精、水谷之精微及自然之清气，又直接与生殖之精有关。故所养之精包括生殖之精，亦包括气、血、津液等人体一切的精微物质。受“经调子嗣”“经水出诸肾”“经水全凭肾水施化”“女子以血为本”等观点的影响，诸医家多用补肾填精法治疗不孕症，但何成瑶提出“养精不唯填精，亦在温枢三焦”之观点。

生命体的活动是五脏六腑和筋、脉、肉、皮、骨五体组成的形与经脉间流动的经气，以及经气所产生的“神”共同作用的结果。何成瑶认为前者为体，而广义的“精”涵盖了后两者，可以称之为“生化之用”，养精即是恢复机体的“生化之用”，即使“气化”功能正常。机体所有正常的生理活动离不开“气化”二字，气化正常需要以脏腑功能正常、经气枢转流畅为前提，而气化发生之场所在三焦。三焦生理上表现为两大特点：第一，主相火、主阳气、主元气、主水道、主腐熟水谷，可以认为是精的“加工车间”，在阳气这个层面，其在病理上就会表现为阳气的温煦、鼓动作用不足，更重要的是因阳气不足所致的“气化”功能低下，张景岳在《类经图翼·大宝论》中说：“天之大宝，只此一丸红日；人之大宝，只此一息真阳。”故养精首重温法。第二，从六经气化的角度看，三阳经重点在“开阖枢”，病理上以“开阖枢”失常为主。“太阳主开、阳明主阖、少阳主枢”，枢即为枢转经气，少阳出现问题，即不能枢转经气。少阳分手足两经，手少阳三焦经与三焦腑、足少阳胆经与胆腑，基于“脏腑在经脉之上”“手经司化，足经从化，以手该足”的观点，少阳枢机不利的治疗点应该落脚在三焦腑，从相对应的角度理解，解决三焦的问题实际上就是解决枢机的问题。基于以上对三焦与气化理论的理解，何成瑶提出“温枢三焦”理论，意在使“养精”脱却“填精”桎梏，温以复元阳，枢以畅三焦，待阳气生生不断，三焦如沐春风之和畅，精自生，血自满，此不治之治。

育胞不求形变，而求气化交感

“育”者，“养子使作善也”，“育胞”即调理胞宫之意。何成瑶认为：“胞宫之地精满血足，则经水按时满溢，经不失信，顺而施之，胎孕易成；胞宫之脉气血和畅，经络得养，则无诸痛之疾，亦无胎损、癥瘕、带下之虞。”突出强调胞宫的重要性。现代诸多医家将胞宫等同于内生殖器，治疗时目光仅仅放在现代医学的解剖、生理与病理上，将中医治疗作为补充疗法，对宫腔粘连患者术后给予活血化瘀治疗，对输卵管不通患者术后给予清热利湿治疗，对盆腔结核患者令其去做“试管”，这样并不能真正发挥中医优势。

何成瑶强调必须以中医的眼光看待胞宫，在其中医生殖理论中，胞宫不仅是现代医学所说的子宫、输卵管、卵巢等内生殖器，更核心的是其气化交感的功能。治疗上“育胞”不是求胞宫之形变，而是要恢复其“气化交感”的功能。胞宫是阴阳交感之地。《傅青主女科》云“胞胎居于心肾之间，上系于心，而下系于肾”，心肾之交感实为水火之交感，“水火者，阴阳之征兆也”，阴阳交感于胞宫之地而气化始作，生殖之精生，乐育之气酿，生生之机现。

胞宫气化交感之关键在心肾，何成瑶提出宁心坚肾法以促交感。宁心者，安心神为其首要。久不受孕，或屡孕屡堕者，必日思夜想，暗耗心血，心神不宁，甚则心火上炎。养心血、安心神、清心火皆是宁心之法，亦需引心气下行以交于肾。“肾者，作强之官，伎巧出焉”，肾藏精，坚肾为第一要务。“肾欲坚，急食苦以坚之”，坚肾者，补肾气、固肾精、温肾阳、引肾气上升以交心气者也。俾心得宁，肾得坚，心肾阴阳交感始作，胞宫之地“阴阳交感，冲气为和”之势方成。

治法：针药并用毓麟有术

在中医生殖观及其深刻内涵的指引下，何成瑶临床以针药并用为主要手段治疗不孕，针则调气通元，自成一家，名曰“毓麟针”法；药则精妙配伍，渐成药对。现整理总结如下。

毓麟针法

何成瑶受张景岳治不孕名方“毓麟珠”思路之启发，结合临床实践，创立了一套“有理可据，有法可依，有方可用，有穴可寻，有术可遵”的中医外治法治疗不孕症方案。本技术方案包括毫针刺法、督脉铺灸法、填药脐灸法、华佗夹脊盘龙针法四项关键技术。毫针刺法为本方案之关键技术，选关元、中脘、气海、内关、足三里、三阴交、天枢、膻中、阴交、太溪、神门诸穴组“毓麟针”方，以关元助元阳，中脘、气海、内关、足三里、三阴交调补气血，使气血合和而不乖张；天枢、膻中、阴交畅达三焦气机，俾三焦气机枢转，水火气血运行得以调畅；太溪、神门同为少阴穴位，一调心、一益肾，交通心肾阴阳，以促阴阳交感。“毓麟针”法关注中医生殖观中元气、气血、三焦、心肾、阴阳交感等多个方面，同时根据患者病情之个体差异，或配以督脉铺灸，或以填药脐灸，或用华佗夹脊盘龙针法等辅助疗法。

常用药对

茯苓、菟丝子“阴阳交感”之主轴在心肾，茯苓、菟丝子药对配伍源自宋代《太平惠民和剂局方》中治男子遗精之茯菟丸。《得配本草》谓茯苓可“性上行而下降，通心气以交肾，以其能利三阴之枢纽，故治无不宜”。《本草乘雅半偈》云菟丝子“主心肾不交”，对茯菟丸中茯苓、菟丝子之配伍大加赞赏，谓“菟丝虽具内外上下之机，其所专精，则外与上相亲切。而茯苓者，其精气旋伏于踵，则内与下相亲切。”何成瑶取以上两味药交通心肾之气，以促阴阳之交感。

蛇床子、熟地何成瑶认为，虽云“阴阳交感”，但阴阳应分主次，张景岳在其《类经图翼·大宝论》中云：“阳之为义大矣。夫阴以阳为主，所关于造化之原，而为性命之本者，惟斯而已”“热为阳，寒为阴；春夏之暖为阳，秋冬之冷为阴。当长夏之暑，万国如炉，其时也，凡草木昆虫，咸苦煎炙；然愈热则愈繁，不热则不盛。及乎一夕风霜，即僵枯遍野。是热能生物，而过热者惟病；寒无生意，而过寒则伐尽。”傅山亦说“寒冰之地，不生草木；重阴之渊，不长龙鱼”，故“阴阳交感”应以阳为主，以其具有生生之气，以促生生之机。《名医别录》载蛇床子：“主温中下气，令妇人子藏热，男子阴强，久服好颜色，令人有子。”何成瑶临床善用此药温补命门、温畅三焦、温暖胞宫，常配补肾填精之熟地于不孕症治疗中，一寄熟地补肾填精之力寓“养精”之意，再则与蛇床子一阴一阳相伍，寓“阴中求阳”之意。（刘小古 刘正奇 曹俊岩  贵州中医药大学第二附属医院）

（注：文中所载药方和治疗方法请在医师指导下使用。）